姜涛国富论七首诗
2021-5-3 来源:不详 浏览次数:次“变形于无故”
七首诗
姜涛
菩提树下
此刻,你不是那个登台朗诵的你
用低沉的亚洲嗓音,吹凉瞌睡的山谷们
(被一盏盏阅读灯照亮的)
我也不是那个焦虑的我:一边在镜子前
服药,一边构思:五分钟后
依旧紧锁的五官
菩提本无树,在这里
本是一条大街,且早早躺了下来。
曾在友人的诗中读到过
因不了解而着迷,因着迷而自学
不断折返同一个傍晚
此刻,却冒了同样的雨
在橱窗上,看到一切都匆匆的、潦草的
那个自学的自我可能对自己
从来都够不耐心。再看满街的大男孩
不像去购物,倒像兴冲冲游行
那闲情,惟有试穿了新衣的皇帝
方能体验
但此刻,和你共用一个身子的皇帝
肯定也瞌睡了,别无用心;
我也不再疑心是否还有第三者
光了膀子同行。
拎上纸袋子,我们决定
雨中疾走,老老实实扮演购物狂
先去大众鞋城,买登山鞋
你选的一双,尺码超大,鞋底有轮胎花纹
像是直接从斯大林格勒的战场
一路走回来的
在隔壁,我试穿的上衣
中规中矩,只在领子里
藏了一只扁扁的雨神的风帽
这个城市已准备好了镜头
准备好金色的小麦啤酒
似乎也准备,为大多数的事抱歉
无论坐在spree河边,还是站在河面上
都感觉有掌声从背后传来
经久不息却蛮横地,像诗中的小雨点
从酒吧、从墓地,从黑白照片
从深闳的犹太庭院
为女士拍照时,我猜想
那些拆了的墙,其实在努力建起啊
包括刻了死者名字的石头
齿轮一样从青草中冒出
让人恍然,那些夜间疾驰长街的坦克
其实也曾这样被活埋过的
——给臧棣,,7
家庭套装
1
女儿的纤细,母亲的稳重
背影怎么看,都像一对姊妹
对着手机屏,歪头、握拳
怎么看,都像宣了誓,表忠心
入夏,嫩过的草已长过人膝
小区周边,过往的君子
也和小人物一样,带上墨镜
自我和髋关节,在轻轻摆动呢
不要这样,母亲是过来人
教训女儿不要和两个以上的
货郎交往,从不出汗的货郎
在京沪沿线,提了暗码的箱子
纷纷说:兄弟遍了天下!
她放心不下,买票从东北赶来
立秋前,自己汗津津的机器
却意外地,偶尔发动过几次
2
面馆对坐,看彼此的双下巴颏
父子的尴尬,显而易见
“少点一点儿,吃不了的”
被继承的,不一定是副好下水
林萃路通了,“奥森”[1]更深奥
所以前景很好,家庭借贷
比较方便。于是,一个个夜晚
零消费,零恩爱,决定只读书
爬楼梯,立秋时还了贷款
又鼹鼠一样画出双肩。
可父亲坚持说病、说兴衰
儿子只说加班苦,到明年
孙子出生,一家五口去郊游:
跟妈说,借了的一定还,还有
碎肉面好吃,再来一碗
好吃,所以再买辆新款德国车吧!
3
郊外,野花招惹浪蝶
车载父母和冰箱,这些乐趣
这些彩虹,像撬杠浮动
撬开了云层,洒下的日光
就又是一圈的家族相似性
坐了满坡,剥小鬼的花生壳
龋齿长男,投币连连
从卡通吉普又爬入旋转凤凰
那些未成形的山川联动了床榻
那些唇齿的摩擦
尚未形成一个爆破音
一个明确的否定
画外,捡拾这些音节
这些骨头,是你悄悄地走近
说曾是乞食小犬
如今,转世到了我的身边
,7/,7
病后联想
奔波一整天,只为捧回这些
粉色和蓝色的小药片
它们堆在那儿,像许多的纽扣
云的纽扣、燕子的纽扣、囚徒的纽扣
从张枣的诗中纷纷地
掉了下来,从某个集中营里
被静悄悄送了出来
原来,终生志业只属于
劳动密集型
——它曾搅动江南水乡
它曾累垮过腾飞的东亚
想清楚这一点
今夏,计划沿渤海慢跑
那里开发区无人,适合独自吐纳
.7
飞行小赞
从北京飞东京,不过三小时
来往数次,就觉东亚一体吗?
其间,还能俯瞰首尔
万家灯火,仿佛住着心上人
她画了淡妆,膝下尚无儿女可养
(我必须有所回避了)
条条大河、座座高山和摩天公寓
足以永诀。
,4
国富论
炎炎夏日,避暑避到了西部
工人新村蔓延到小河边
家庭的暴虐、仪式
造就女孩普遍的干部作风
只有炼钢高炉还昼夜燃烧
20年前,就不为造翱翔边境的战机
只为造储备肉类的冰箱
我喜欢看男女青工一起下班
三三两两,提了青菜和肉骨头
社会理想不过是手拉手
将父母积蓄,顺便堆进浅浅的客厅
被剩下的那一个
反礼教之后,还真的无处可去了?
那么,趁天高云淡
说点什么吧,未来衣锦还乡的你!
没有通胀的当年
早恋已经普遍,无所事事的儿童
只能好高骛远地沉默
兴之所至,或到河边丢几块碎石头
,8
幸亏
——给Raffel夫妇
幸亏,这里还需要我们
饿着肚子,大口地吞下黄油
窗外秋山,有如此错综的形式
我们的到来也在计划中
被错综地推迟了三年。
三年间,一个女孩已经长大
像母亲的老家,荒凉了山地
始终游离在热闹的
大人的欧洲之外
另一个女孩,始终兴高采烈
她似乎更喜欢外国人
因为他们说话声音怪异
衣服穿得还不怎么邋遢
其实,小孩子可能不知道
怎样区分外国人和外星人
即便她能区别大象、小羊、狗熊、灰狼
能区分这世上的善言与恶行
但这三人如此不同,沉默时
胡子稀疏,却又一样的安静
幸亏,这里的听众很礼貌
不去过问这些诗的来历
“诗”捱到老年,深度刚好
可够睡眠,他们的厚道
提醒我们,要忍着
自己青年时代的臭气
忍着亚洲植物冬天死掉后的臭气
读自己不快乐的诗
我们的不快乐,原因很多
但可能真的并不是由哪一伙人
一手造成。这一点
男主人说的不错:“道家肚子里
始终有个打盹的儒家”
他翻译的杜甫就是一个儒家
他的翻译即使有错
也是这里最好的
那些密集的注释里
能见到这家人闪动的炉火
女主人眼力更好,见面时
还远远地以为我是大学生
告别时,已能正确地指出
我鬓角的一根白发。
此刻,她正在厨房里忙着吗
准备一锅香甜的南瓜汤?
还是领了两个女儿,走进车站旁
本地唯一的川菜馆?
她在打电话吗,在边境线上
忍受湖泊、乌云,忍受那些
模糊的诉说虚假不幸的语言
对着炉火聊天,我们都知道
那些走进火焰中的人
没有谁能比杜甫更老,三年来
大家倒退着也在行进着
醒来发现,返航的行李中
除了一只互赠的swatch手表
已安静得别无他物
,11
为整容后依然获捕的刑事犯而作[2]
牙齿,打落可以重生
嘴唇,向前突出,仿佛始终咬了
一块腐肉。他的脸比多数人秀气
可印在墙上,只剩下下巴
到颈子的线条,粗硬到不可灭绝
他的祖先,必定来自黑非洲
在冬季凿冰,夏季沉睡
奔跑中猎杀过猴子或黑熊
因而,这张脸,被疯传在网络上
被女孩们藏在手机里
狗仔队蹲在落雨的庭院,和他们
昂贵的器材一道。不停打电话
给夜空中直播的巨大航空器。
这是个缺乏事件的岛屿
这是个慢吞吞讨论细节的政体
据说,他已大学毕业,专修园艺
讨厌外国人乱丢垃圾(即便太空里
也都是用过的安全罩)
可在千叶县,女孩Lindsay做家教
又不自觉爱上了说英语的身体
然后,用尽亚洲的全力去拥抱她
扼住她(近两百年了,海底的床榻
沉得更深)只是他动作鲁莽了些
终于,两年零七个月
隐姓埋名一路逃亡,恰是最经典的路线
积雪的高山,陡峭的公路
深奥的泛着白沫的大海
各种颜色的树在山坡上疯长
像天下男女不分肤色纠缠在一起。
终于,两年零七个月
学过的园艺,都用在了脸上
在太平洋,他藏身的小岛
经历了飓风,却没引发外交争议
在名古屋,他睡过的床铺
没留一滴血,一滴可鉴证的液体。
如果浴缸里那个埋着的人
她还活着,还能教英文,逛“浅草”
肯定伤心极了,想用腐烂了
的双臂再次抱紧你
我也喜欢抱了电视沉入温泉
沉入浴缸,看自己的脸
变形于无故,时而肥白、嬉笑
如一位战国武将
时而肃杀,如城头的落樱。
[1]“奥森”,北京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简称。
[2]年2月,英国女孩Lindsy在日本千叶县被杀,尸体在一浴缸里被发现;年秋,杀人疑犯市桥达也在大阪被抓获。逃亡期间中,该犯多次自己整形,包括用刀剪嘴唇、用针穿鼻子,疼医院就诊,并多次潜伏冲绳县内无人的小岛“欧哈岛”上。
姜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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